真相
作者：Hunt
............
我推开面前那扇沉重的门户，镇定异常地走出去......
没有温暖和光亮，头顶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阴霾，大团大团浓黑的，灰尘一般的云团密密麻麻地笼罩整个天空。我的眼中唯一能够识别的颜色只有一种：铅灰色。甚至连仅存的植物残骸也覆盖着灰色的外表，逶迤在支离破碎的岩层之上。这一切与我所知道的地球截然不同......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我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噩梦来临之前的恐惧与无助。
一个声音在头脑里回响，“那只是谎言，一个足以令我们毁灭的谎言......而要揭穿它是非常容易的......我们将会永生，但这种永生将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我看到了胖子，或者更确切一些，他的残骸。尽管最后的爆炸损坏了他的大部分躯体，我还是很容易地辨别出他的一条手臂，这条手臂正指向某个地方......
我的视线在沿着手臂不远的地方凝固了。我终于见到了另一种颜色：血的颜色。那是脆弱的躯体，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它有红色的血。
我终于看到了真相。然而......
我的思维开始变得散乱，无数的轻微的断裂声在头脑中回响，仿佛有什么地方坍塌了，而同时酝酿着一种可怕的力量......
“嘟......嘟......”警报声突然响起。
我仿佛看到胖子的躯体被某种东西移动着离开，“等等......”但是来不及了。
我仿佛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一连串的爆炸传来。然后......
我死了。
...... ......
“好啦，就照这么着循环N-1次，中途中断的条件为......”
“程序员注意，你的冗余词语过多，请参考《普通话编程指南》中“如何高效生成代码”一节......”
“废话！不用你这木头疙瘩来教训我！”胖子转过头来对我抱怨，“现在的编译芯片怎么都弄成这么副酸溜溜的腔调了，简直让我回想起正电子时代以前某个婆婆妈妈的软件巨头......”
我漫不经心地将正在看的文章翻过一页，“在《脑电波编程指南》问世以前，恐怕你还得忍受挺长一段时间。”
胖子把沉重的身躯往后靠了靠，坐得更舒服一点，微闭着眼睛幻想，“我还是怀念以前那种古老的工作方式，一种被称之为键盘的东西垄断了所有的代码输入，噼里啪啦，真是富有激情。”
“是啊，可是也效率低下。”我跟他唱反调。
“为什么效率高的东西往往没有情调？这在逻辑上讲不通嘛！”胖子就是这么个人，时不时地把“逻辑”两个字挂在嘴上以显示他精密的思路，尽管有些时候话题与逻辑风牛马不相及。
“实际上造成效率低下的正是你本人”，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明明可以自己走上几步路去把咖啡端过来，可是却偏要编写一个专用于远程传送咖啡的插入服务器，而实际上这个插入服务器除了传送咖啡，别的什么也不会！”我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对伟大的完全可重用原则的无耻背叛。”
胖子委屈地耸耸肩，“当然，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时间总是需要打发的对吧，你知道我是不喜欢象你那样抱着电子阅读器孜孜不倦的。就我个人的看法，自从上个月以来，我们这里就根本没有出现过任何新的冲突，完全是一片死寂，天晓得上面在干些什么。”
听到这番话，我的心情不禁也有些紧张。的确，这一个多月来的情况实在很异常......战争应该还没有结束，作为颇具军事意义的地点之一，我和胖子所监视和防卫的地区不应该如此平静，难道对方有什么阴谋？我摇了摇头，“是啊，这属于令人头疼的问题之一。”
“哦？还有问题之二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胖子，“我问你，这一个多月来，我们有没有收到任何指示？”
“没有。”
“情报呢？新的网络口令呢？电子娱乐刊物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很好，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呢？”
“......总部已经被摧毁了？”
“好吧，如果总部的中央控制主机群----所谓的超冗余安全，超大规模并行集成式的多组态电脑集团已经被毁灭的话，我们这里的网络还能正常运行吗？你我都知道，一旦中央主机群受到攻击，所有网络结点控制的武器会全部不遗余力地进行防御反击，这一优先级是至高无上的，而最终，网络结点的剩余能量将不足以维持基本的自身防卫从而变成没有抵抗力的网络段，为了防止入侵，这一部分会自动与主网断开。”
“哦，但是从查德提供的日志记录来看，我们的网络段一切正常。”
“是啊，那么是什么原因使总部如此沉默呢？”
“老实说，我不知道。”
“很好。”我说，顺手又拿起了电子阅读器。
胖子略带不满地刨根问底，“那你说为什么？”
我忧虑地望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回答，“你可以随意想象，当然，我也不知道。”
这是公元2063年。
战争已经延续了一年多，大约50%的星球表面已经千疮百孔，各种有害的辐射与生化残骸四处蔓延，人类的日常需要几乎全部依赖机器人来完成。由于不断的战火，机器人遭到袭击而损耗的数量大大增加以至于黑市的价格扶摇直上。无法负担机器人的家庭将不得不冒生命危险走出防护掩体去购买食物。为了自我防卫与保护，所有的网络，先进的无线式或者陈旧的缆线式，已经全部迁移到地壳的深处。军事据点也纷纷移至地表以下数百公里的地方，在那里遥控太空和地表无数的激光、粒子束和射线武器。原子弹和氢弹似乎更多的用于威慑，毕竟，同归于尽的想法总是最后产生的。
有许多的看法将矛头直指正电子技术，因为是它带来了机器人工业的巨大飞跃。所有的计算机芯片都不得不让位给这种真正可以与人类大脑相提并论的崭新产品。机器人的大量出现使得生产效率成百倍的提高，这反过来加速了对地球资源的利用，当然，也加速其耗尽。对资源的争夺日渐升级，最终导致了世界范围的大规模战争。自然，缺乏足够理性与逻辑的人们很容易就将对战争的憎恨扩大到对机器人，对正电子技术的反感与厌恶之上，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依赖机器人为其完成绝大多数的日常活动，这实在很具讽刺意味。
然而，真正悲哀的是，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并非正电子或者机器人，相反，恰恰是那些傲慢自大的创造者们......
“查德，你最好再确认一下地表活动的报告。”
“地表活动报告验证......验证完成，报告正确率为99.98%。”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已经两个月了，如果不是看得到胖子，我几乎要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无人星球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成不变的报告数据和活动情况，一片死寂的网络除了日常的神经脉冲联系外没有任何反应。我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一个装置上。那是这里通向地表唯一的传送装置。装置边上有一个红色的警戒符号，表示不到最后时刻，任何人不许动用该装置。战争时期，任何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都是要军法从事的。
“查德，我想与总部取得联系。”
“对不起，您的要求不符合网络规定。您可以向总部发送信息，但无权要求实时的反馈。”
“拜托！我已经发送了好几次了，没有任何反应嘛。”
“语法分析结果说明您使用了非法的指令或要求。”
我叹了口气，“好吧，谁有权与总部取得联系？”
“您必须具有结点的终端控制权，并且拥有防卫系统第五级以上的权限。”
“谁有这样的权限？”
“该结点的系统主机查德。”
“什么？有没有搞错？你的权限比我还高？”
“语法分析结果说明您使用了非法的指令或要求。”
“查德，我命令你与总部取得联系。”
“对不起，您的命令超出了您的权限范围。”
“喂喂，你是不是机器人哪......”
“语法分析结果说明您使用了非法的指令或要求。”
“......”
我气呼呼地冲进控制室。胖子正坐在工作站前面忙他的咖啡机，他计划将他的插入服务器升级为可传送任何饮料的类型。“对刚才的递归算法进行检验......”
“我说”，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能不能停一下？”
胖子转过头来，“怎么了？你好象心情不怎么好啊。”
“你能相信吗，查德这小流氓......”我激动地告诉了他那令人不愉快的整个过程。
胖子瞪大了眼睛，“真是有趣的经历！”
“如果你把叫人恼火理解为有趣的话。”
“不过......查德的行为的确违反了第二定律啊......”
“这是显而易见的......”
胖子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他的脸色慢慢地有些发白了。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好现象。
“胖子？”
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一切都是合乎逻辑的产物啊......”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朝胖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他的演讲。
“我们不妨来回忆一下所谓的机器人三定律吧，它最早的雏形出现在科幻大师阿西莫夫的小说里，简单地说，第一定律就是......”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的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第三定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行了，这我们都一清二楚......”
“对的，而且，三定律的存在借助数学上的逻辑成为正电子脑制造的必须条件，任何企图饶过三定律的正电子脑都会无一例外地彻底毁坏。”
“也不尽然，至少在正电子脑刚刚出现，还有人工干预的时候，饶过三定律还是可能的......”
“呃，当然，但是，即使在那时，这样做也意味着极其庞大的资金和设备，还有足够多的高深的理论基础。而当CBS工艺，也就是所谓的自我制造工艺出现后，正电子脑的生产与发展就由机器人自己来完成了，要知道，正电子脑本身是可以学习和思考的，它唯一与人脑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必须受到三定律的限制。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成员能够完全明了正电子脑的理论了，所有的工作都由机器人制造者来完成。换句话说，短期内制造出一个饶过三定律的机器人在今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个我同意，那又怎么样呢？”
“有趣的是，三定律的存在在某些情况下会产生一些制约的矛盾......其结果使得机器人无法从事某些工作......”
“对，比如一些可能目击人类必须冒一定风险的工作，这时机器人由于第一定律的作用会尽量迫使人类停止工作来避免可能的危险。唔......所谓的机器人心理学正是在这一基础上产生的。”
“好，让我们假设这样一种情况：某个机器人获得了一个命令并且有能力完成该命令的要求，但是，它拒绝了，这是为什么呢？”
“你别问我啊。”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第一定律的制约使得第二定律无法完成，因为第一定律总是高于第二定律的。也可能存在另一个命令，该命令具有最高的第二定律优先级从而使得任何与之抵触的命令都无法执行。”
“你是说，查德认为与总部联系会导致人类的伤害？”
“啊，不，与总部联系正是为了确认其安全，不执行这个命令才有可能产生延误导致不应有的伤害。”
“那么，存在另一个更高级别的命令，不允许查德执行我的命令？”
“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想说明的重点不在这里。”
“我认为你正在使我糊涂起来......”
“是战争，伙计，战争才是重点。遵从三定律的机器人是无法参与战争的。”
“但是，查德的工作范围并不包括任何攻击或者防卫部分啊，所有类似的命令都由我们直接下达给远程武器的接受装置......”
“没错，但是，查德是系统主机，一旦出现任何异常，它将接管所有的功能部分，而这时......”
“这时它很容易就会得知真相从而拒绝任何可能引发冲突的命令......”
“至于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异常已经无关紧要了。总之，查德认为你的命令是危险的，它可能引致某种冲突和对抗，最终，可能出现对人类成员的伤害，当然，无论是对我方人员，还是敌方人员......”
“它倒是蛮会推理啊！”
“实际上，机器人的推理能力要比一般人强得多喔！”
“好吧，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造一个饶过三定律的新查德？”
“别开玩笑了，别说造不出，就是造出来，它凭什么从查德那里获得控制权呢？我看，只能派我们中的一个亲自到总部去了。”
“我可不认为查德会让我们出去，且不说这种做法还属于违规行为。”
“现在是紧急情况嘛。至于查德，我们可以用第一定律迫使它放行。”
“呃，你不能解释得清楚一些吗？”
“好吧，简而言之，就是造成一种我要杀死你的假象，你在逃亡中请求查德让你出去，这时由于第一定律的作用，查德不能眼看着你死亡，于是只能......”
“等一等，也许它认为放走我会导致更多的人受伤害，所以大义灭亲......”
“得了，那不可能，如果它能够放你却没有这样做，并因此使你陷入危险境地甚至被杀，那么，查德等于是间接的凶手，而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的电势永远是高于一切的，在查德敢于这么做之前，它的正电子脑将会彻底毁坏的。对它而言，任何考虑都不能成为它冷眼旁观你受到伤害的理由。至于放走你之后导致更多伤害的结果，其发生可能性远远小于不放你而导致你死亡的结果，而且查德在前者中承担的关系是非常微小的，所以不会产生很高的电势。”
我楞了一会儿，看着胖子若有所思，“但是，为什么我就得是被追杀那个啊？”
胖子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因为我比你胖，行动不如你敏捷，如果换你杀我，还没等到查德面前，我可能已经成为刀下鬼了。”
我有点慌乱地看着他，“喂，你不会真的砍吧？”
胖子仿佛很惊讶，“什么话，当然要真的，否则能骗过查德？最好是让你受点儿伤......”
“上帝啊......”我呻吟道。
胖子还在继续，“你带个收发器，只要过了屏蔽层就可以利用地表的无线通讯站与总部联络了。紧急情况下我们是有权主动通讯的......呃，D组口令你还记得吧？”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
胖子仰起头来等我说下去。
“既然我们是这里的负责人，为什么查德会拥有超过我们的网络权限？”
胖子的头又慢慢地低下去，“呃，当然，你应该可以理解，即使象我这样的优秀分子，有时也并非是万能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