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无疑是全中国"情事"密度和质量都最高的所在,即时全中国的女人都去卖淫,男人都去嫖娼了,剩下的最后一对罗密欧与朱丽叶也十有八九就在北大.以下,我准备写的是十几年前读本科时代的所谓"情事",它们读不是什么"正格"的爱情故事,没有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也没有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我写它们的意思是想说,"情事"是千姿百态的,它们都有值得尊重值得品味的一面.

妻子匪哉


我们宿舍的老皮是个表面上的随和谦逊,实际上冥顽古怪的老神经病.他第一是有才,所以就恃才傲物;第二是比大家痴长几岁,多一些生命阅历,所以对大家宽容谦让,以表示他不枉是个"大哥".但他骨子里缺乏大哥气的,他真情流露时,完全是个小弟弟或者是个老顽童.老皮的故事很多,这里只说一件"妻子匪哉".

老皮因为既有才又酷似"大哥",免不了就有文学少女怀他的春.我们年级有一位他的女同乡,长的文静贤淑,略为白胖,经常来找他,我们宿舍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老皮有同乡来访,因为他们一见面就说他们的家乡话,中国人不懂,外国人不会.这位女同乡每次来找老皮,第一句话就说:"妻子匪哉!"两个人的嘴好象上了发条似的,不断发出各种舌前音和唇齿音,听来听去,除了"妻子",就是"匪哉".我后来忍不住便问老皮:"妻子匪哉是什么意思?"老皮说:"就是吃饭了吗?"我们于是恍然大悟.从此,便把那位女同学叫做"妻子匪哉",简称"匪哉".经常说:"妻子匪哉来了",或"匪哉好象很久没来了".

匪哉隔三差五地来看老皮,天长日久,傻子也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们这些学文学的男人大多有一个臭毛病,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与自己的同乡谈情说爱,总觉得有点错位,甚至有乱伦的感觉.非得找一个别人家乡的花姑娘,才觉得占了便宜,英雄,有本事.匪哉在我们的眼里,是蛮不错的一个江南闺秀,可是老皮大概从小就生活在杏花春雨里,感觉麻木了,对人家渐渐的越来越不亲热.每次见了面,说完了例行的"妻子匪哉"之后,老皮就少言寡语,做君子状,恨不能匪哉马上离去.而匪哉这种江南少女又一味地温柔敦厚,一点"匪气"也没有.她能主动来找老皮,已经算是十分勇敢了,不可能象东北姑娘似的直奔主题:"我挺稀罕你的,你稀罕我不",甚至像西北的姑娘似的一刀见血:"我要你要我!"所以,老皮和匪哉坐在一起,徒有脉脉之态,而无含情之举.偶尔对答数句,又言不及义,魂不守舍,往好了说是清雅玄妙,往坏了说简直是特务在接头.

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们都很同情匪哉.我有时在一旁对老皮说:"今晚有好电影,你不去看看?"这时匪哉的眼睛一亮.老皮却淡淡的说:"没意思,我不爱看这种电影".我们的插话有时反而给老皮提供了一个解脱尴尬的机会,他顺势也我们神聊起来,而把匪哉晾在一边.而匪哉的涵养工夫真好,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或许听久了,她知道了自己与老皮的差距.

老皮的无礼愈演愈烈.有时匪哉来了,老皮正和我们打牌,我们便"开除"老皮,另换新人,而老皮却死赖着不下桌,越战越勇.匪哉便坐在桌旁看我们打牌.我们心中充满了对老皮的义愤,常常出错牌,老何一次次地把牌重重地敲在桌上.而老皮的涵养工夫似乎比匪哉更胜一筹,他竟然"坐怀不乱",浑若无事,甚至有超水平发挥.直至匪哉支持不住,起身告辞,他才胡乱"匪哉"两句,继续战斗.

匪哉渐渐来得少了,终于再也不来了.她有一个十分优美的名字,但我们仍喜欢称她的外号,她给我们班的词典里增加了一个充满温情的词汇.我们见面常常互问:"妻子匪哉?"只有老皮不说.老皮还指责我们的发音不对,企图从语言学角度冲淡我们对匪哉的怀念.但我料定最怀念匪哉的就是老皮,尽管他不喜欢她.

后来,我在校园里看到匪哉也一个男同学手拉着手跳过草地.再后来,那个男同学死了,为了一种纯洁的理想而英勇地献身了.又过了几年,听说匪哉结婚了.老皮在匪哉事件之后,又经历了若干情事.不过老皮这家伙自我隐藏很深,轻易不暴露感情世界的.现在已经娶妻生女,到处宣扬什么"做父亲的责任",已经堕落得跟我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他每天下班回家,他的妻子是不是问他:"妻子匪哉?"


--------- 孔庆东著 <47楼207> ---------

Songyuan Y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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