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米克沙特的《奇婚记》

冯春

《奇婚记》写成于1900年,作者卡尔曼·米克沙特是匈牙利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重要作家。米克沙特1849年出生于匈牙利诺格拉德州的一个小贵族家庭,青年时期曾求学于布达佩斯大学法律系,毕业后担任过小官吏,发表过一些幽默作品。1874年,米克沙特辞去职务,专事文学创作。1881年,米克沙特担任《佩斯新闻报》记者,陆续发表了一些杂感,逐渐成为有名的评论家;同年他出版了小说集《斯洛伐克同乡》,立刻引起匈牙利读者的注意。1882年,米克沙特又出版另一部作品集《善良的巴洛茨人》,这时他已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他的作品幽默诙谐,饱含着讽刺的力量,歌颂了劳动人民的朴实单纯,暴露了贵族老爷的傲慢自大、贪婪冷酷。1884年,米克沙特写成第一部长篇小说《可敬的老爷们》,后来又陆续创作了《高贵的省长》(1885年)、《围攻别斯契尔采城》(1895年)、《骑士们》(1897年)、《奇婚记》(1900年)和《小诺斯蒂和玛利亚·托特的故事》(1908年)等作品。他晚年的作品,达到一定的思想深度,在艺术上也臻于成熟。米克沙特于1910年逝世,给匈牙利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文学遗产。

《奇婚记》通过亚诺什和比罗什卡一对青年在婚姻上的不幸遭遇,揭露了贵族的荒淫无耻、专横残暴和教会的贪赃枉法、腐朽黑暗,从而对19世纪统治匈牙利社会的封建势力作出深刻的批判。

裘里男爵的女儿马丽亚和她的家庭教师苏青卡神父发生暧昧关系,怀了孕,这是一件发生在贵族家庭中见不得人的丑事。裘里为了掩盖这件丑事,采取各种卑鄙手段,强迫偶然来到他家作客的贵族青年亚诺什和他的女儿马丽亚举行婚礼,演出了一幕“拉郎配”的丑剧。亚诺什本来已经有了爱人,他和邻居霍尔瓦特的女儿比罗什卡多年来建立了真诚纯洁的爱情,并且准备不久以后成婚,等着他们的本来是非常美满幸福的未来。可是由于裘里的破坏,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婚姻就成了问题。根据当时的法律,亚诺什在没有解除和马丽亚的婚姻之前是不能和比罗什卡成婚的。亚诺什为此向教会法庭提出控告。这件丑闻虽然发生在个别贵族家庭和一个乡村教士之间,但它一旦暴露出来,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危及贵族和教会的声誉,危及他们的封建统治。因此尽管人证物证俱在,教会和封建皇朝、贵族还是勾结在一起,共同千方百计掩盖这一丑闻。经过十几年断断续续的审判,教会法庭、主教法庭和教皇法庭都宣判了亚诺什和马丽亚的婚姻有效。至此,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结合完全没有希望,他们的恋爱变成一幕悲剧。亚诺什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身心受到严重摧残,他沉溺在玩乐赌博之中,花尽了家财,最后宣称心脏病发作,死在异国。但作品暗示亚诺什并没有死去,他和比罗什卡双双出走,到一个人所不知的地方,隐姓埋名隐居去了。

作者通过这个故事,把贵族裘里男爵的卑鄙无耻、凶残成性作了深刻的揭露。作者写他如何设计圈套,骗亚诺什入彀;写他在法庭上血口喷人,继而杀害无辜善良的霍尔瓦特。这些情节把一个贵族的丑恶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揭露是毫无保留的。作者对教会的揭露也深刻有力,他选择了许多典型情节,如神父和马丽亚·鲁易莎大公妃勾结,企图拆散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关系;庇尔凯尔大主教官迷心窍,为了达到当上爱格大主教的目的,竟然要求亚诺什花钱为他打通关节,并且给亚诺什开了空头支票,答应事成之后,替他解决婚姻问题,这些描写把教会的腐朽虚伪揭露得淋漓尽致,完全使人看清了教会得内幕。

《奇婚记》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它把教会和某些贵族的丑恶行径作了痛快淋漓的暴露,并且在于它深刻揭示了教会和官方互相勾结、维护他们的黑暗统治的秘密。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经指出僧侣总是同封建主携手同行的。在欧洲,教会和封建贵族互相利用,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一起维护封建剥削制度,残酷压榨迫害劳动人民,这种情况由来以久;罗马天主教会并且成了欧洲封建制度的巨大国际中心。由于教会的腐朽黑暗,欧洲曾经爆发过多次宗教改革运动,产生过象薄伽丘这样辛辣地揭露教会丑行的伟大作家,这一切都带有鲜明的阶级斗争性质。在揭露教会同封建皇朝、贵族互相勾结这一方面,《奇婚记》也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奇婚记》中有一段叙述,把教会和封建皇朝、贵族互相勾结、互相依赖、休戚相关、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当时,讽刺画上画着约瑟夫二世颈项上挂着两个包袱:一个是神父,另一个是匈牙利宪法。......上流社会的大人物......老是感到心中不安,惟恐有谁触犯了其中一个包袱,那就会连带触犯另一个包袱。”教会倒霉,封建皇朝、贵族的统治也就危险,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亚诺什的官司之所以打败,原因也就在这里:庇尔凯尔当上爱格大主教之后,他对亚诺什许下的诺言迟迟不能兑现,最后逼得没法,只好亮了底。庇尔凯尔对亚诺什说:“最可爱的伯爵,您知道吗,您所要求的,简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现在,这不仅是您个人的案子。您的案子在整个事件里是多么微小,甚至连看也看不见。这是一场巨大的斗争,最亲爱的伯爵,这是教会和那些藐视神父的人们之间的斗争。很可惜,在那条被我们击沉的船上也有您的爱人,但是我们非击沉这条船不可,这是因为船上有我们的敌人。否则他们就要毁灭我们的船......”亚诺什在这场历时十几年的官司里最后打输了,原因就在于他的上诉危及教会和封建皇朝、贵族这条船的安全,危及他们的封建统治,因此亚诺什这条船非被击沉不可。《奇婚记》的作者指出了这一点,把封建皇朝、贵族和教会互相勾结的实质揭露了出来,这是难能可贵的。

米克沙特对教会和封建皇朝、贵族的揭露是和他进步的思想倾向分不开的。在《奇婚记》里,他引用了当时的讽刺诗讽刺约瑟夫二世的脑袋和心脏是石头做的;他用同情欣赏的态度提及匈牙利民族解放运动的领袖拉约什·科苏特;他通过亚诺什这个这个人物要寻找一个没有神父的国度,表明了他对教会的深恶痛绝。他的《奇婚记》在历史上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奇婚记》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

作者善于运用对比衬托的手法,使他的揭露更加有力,使他的同情更能感染读者,从而使作品更具有艺术的力量。

作者在写裘里强迫亚诺什和他的女儿马丽亚结婚这件罪恶勾当的时候,不是单方面描写裘里的横蛮无理、卑鄙阴险。这个方面诚然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如果他没有着力表现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爱情,那么他对裘里的揭露就不会那么有力。作者通过一个非常别出心裁的、童话般的故事,描写了亚诺什和比罗什卡天真浪漫的爱情活动。这个故事诙谐可笑而又亲切动人。后来,作者又写亚诺什为了见到比罗什卡而化装成花匠的助手到鲍尔诺茨花园里去做工,写比罗什卡为了见到亚诺什一眼,也曾到波佐什庄园去当女佣,用这样一些情节进一步表现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坚贞的爱情。而这样一对热诚相爱的青年竟然不能结合,其罪魁祸首难道不是裘里这样的贵族和黑暗腐朽的教会吗?爱得深,恨得也切。读者对裘里一伙就不能不产生极大的愤恨,这样作者就很好地达到揭露和谴责的目的了。

小说的结局也是处理得很巧妙的。

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经历十几年的波折和打击,打赢官司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小说的第二部第二十三章写亚诺什的灰心失望,最后心脏病发作,终于结束了年青的生命。虽然后面说亚诺什没有死,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亚诺什遭到这样沉重的打击,难道不可能被折磨死吗?亚诺什的死是完全可能的,并且更加合乎逻辑,更加现实。亚诺什的死是对裘里和教会的血泪控诉,亚诺什的死是个悲剧,正由于亚诺什的死,作品才具有强大的悲剧力量,使读者对代表封建势力的裘里和教会感到无比痛恨。但是,另一方面,作者却说亚诺什没有死,暗示亚诺什和比罗什卡已双双出走。作者在这里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美丽的传说。这样的传说,是符合广大善良读者的愿望的。善良的读者都会祝愿这对有情人实现自己的夙愿,在饱尝人间的痛苦之后终成眷属,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但是读者也会发出一连串的疑问:亚诺什果真没有死吗?受了这么残酷的迫害,还能活着和比罗什卡团圆吗?他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为什么从此就没人发现他们呢?......亚诺什是活着和比罗什卡团圆了,还是真的死了?作者给读者留下的是一个谜,因此读者在读完小说之后决不会轻易把小说丢下,很快地把故事忘记,而会久久地回味思考,作品的故事也就长久地萦回在读者的心间。作者设计了这样一个结局,是独具匠心的。

从上面的两个例子,我们还可以发现《奇婚记》在创作方法上的一个特点。《奇婚记》的主题是揭露某些贵族的恶行和教会的黑暗,在这一点上,《奇婚记》是一部十足的现实主义作品。但是作者在真实地揭露贵族和教会的同时,又用一种很抒情的童话般的笔调写了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爱情活动,写了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神秘的消失。从这些描写上说,《奇婚记》又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在这里,我们看到《奇婚记》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同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很巧妙地揉合在一起,两者浑然一体,如水乳交融,使小说中的故事进行的有声有色,故事中主人公的悲欢离合也更加扣人心弦,得到了很好的效果。这种创作方法值得我们研究和借鉴。

《奇婚记》写成之后,一直得不到发表,它和广大读者见面,几乎是在半个世纪之后,因为遭到匈牙利专制皇朝的禁止。这说明《奇婚记》对统治匈牙利的封建势力的揭露已达到使反动当局害怕的程度,而这一点恰恰是作品为广大读者所喜爱,并且成为匈牙利文学的瑰宝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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